那是一个阴霾的中午,我一个人在科室值班。病房里很安静,我一时无事可做就在废弃的病历纸上涂鸦。开门的声音很轻,在我看到面前站着的苍白着脸的女孩儿时,像是跌在梦境里一般。半晌,我接过她手里的诊断书:姓名:安静儿。性别:女。年龄:23。诊断:贫血待诊。
因为是同年出世的孩子,我忍不住再次打量她:白色的脸泛着纸一样苍凉的光芒,清瘦的脸颊突显着一双深黑的眼睛。苍白暗淡的唇边却挂着调皮的微笑。我将她安置在病房里,交代惯常的注意事项,她仍旧带着浅浅的微笑,淡淡地说声谢谢。我的心有一种牵扯着的疼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女子,对自己的疾病没有追问,没有要求。我在想如果她的脸能再丰盈一些,红润一些,她将会是一个多么甜美的可人儿,原本也是如此吧。
常常听说命运弄人,却不曾想沉浮的命运会走得那样快,那样急。三天以后,静儿的复诊书上写着三个冰凉的字:白血病。病床上的她露出浅浅的笑,重复着那句“我感觉好多了,真谢谢你们了。”
安妈妈独自到门外抹着眼泪,她瘦弱的肩在寒冷的空气里不停颤抖,青黑的发丝在一夜间隐现着斑驳的花白。无助的老人哽咽着:“这个傻丫头还在等着当十月里的新娘呢,该怎么对她说呀,邱言可是好孩子,不能害了人家呀。”
一个星期过去了,静儿清澈的眼神逐日暗沉。在安妈妈的要求下医生允许静儿的朋友们去作短暂的陪伴。那是一群艳丽的女孩子,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染着无比绚丽的指甲。她们围在穿着棉布白裙的静儿的身边,像一团七彩的祥云围绕着伸展着透明翅膀的安琪儿。角落里坐着邱言,抱着一捧清丽的百合,耷拉着的脑袋包藏着无辜的眼神。
在那群女孩儿走后,邱言起身插好百合为静儿摘下厚厚的棉口罩。如此敦厚的男人在深爱的女子面前落下两行清泪,静儿单薄的手指怎样也抹不干净,像受到惊吓的小鹿,露出不安的神色。她以为她生病延迟了婚期让自己的爱人受到了伤害,像做错事的孩子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很多次,背对着熟睡的静儿,邱言一次次摩挲着已经做好的婚纱,只是无语。每次进出那间病房我都会屏着呼吸,不忍惊醒天使的梦。那是披着白纱,沉醉在幸福里的梦,是一个挂在命运之弦回不了头的梦。
我以为上帝会宠爱期盼幸福的人,会留给静儿足够的时间与心爱的人道别。
邱言仍旧默默守护着病床上的静儿,每日带来露珠百合和温热的鸡汤。安妈妈的白发越来越密,不知道在夜里,她会对英年早逝的安爸爸做着怎样的倾诉,又能得到怎么样的安慰。而静儿恬淡的脸庞仍写满了十月新娘的梦,她甚至问刚度完蜜月的同事应该给她铁路上的朋友们带什么样的礼物。而那时她的体重只剩三十五公斤。
她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有出血点,有的地方已经开始不停往外涌着鲜红的血液。她苍白的身躯变得像是墙角里盛开的百合。我和我的同事们日夜轮班守着她,佝偻的安妈妈,沉默的邱言在玻璃窗外无助地守着。百合依旧绽放像是代替着女孩儿脆弱的生命,贪婪地吸收着窗外的太阳光。
静儿常常会陷入昏迷,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能继续她绚烂的关于幸福的梦,如果不能,那样的生命该靠什么支撑着去走完最后的旅途。留下一贫如洗的母亲,留下为爱消得人憔悴的爱人,又该怎样继续明天的生活。而我能做的只是揪心,任何一个很规范的操作并不能减轻他们的苦楚,我想这是我和我的同仁们最大的讽刺和悲哀。
还是一个早晨,天空刮着干冷干冷的风,树上挂着零星的落叶。无根的叶子在尘土中打着旋,无助地游荡。静儿永久地闭上了眼睛,安妈妈俯身呜咽,一次次昏死过去。此时的邱言红着双眼,像一只颓废的野兽,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一路踉跄地朝太平间走去,手中捧着的百合落下晶莹的露珠,撒满一地。
此时的静儿是否知道,那是花瓣最后的泪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在静儿去世一个月以后,邱言带着安妈妈沿着安静儿工作过的铁路线,一路撒下了静儿的骨灰,但乖巧可人的静儿会像天使一样,永远活在情同母子的安妈妈和邱言的心中。渴望幸福的梦想,是我们生活和工作的永远动力。